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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就心动
从北京飞到西雅图，地图上八千公里云和月的距离，不过十来个小时。但是对于一个从北京浓重的PM2.5雾霾中挣脱出来的人来说，穿过白茫茫的阿拉斯加冰原，降落在西雅图温柔的雨中，算得上难得的清新体验。
西雅图的机场有地铁直通市中心。站台无人值守，但人人都自觉地在自动售票机上按照年龄分段买票上车;检票员会不定期上车抽查，逃票者可是重罚没商量。
沿途经过的小镇，无一例外地笼罩在烟雨蒙蒙中。像原始森林一样茂盛的绿色植被覆盖着各处山峦、平原。我安静地坐在车厢中，欣赏这玲珑的湖光山色，感觉非常迷幻，因为与北京的干燥热闹相比较，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便闯入了如此湿润宁静的异样世界，犹如南柯一梦。
步入露天街区，很快便能体会到“rain city”(雨城)的含义。无论天空是布满水墨画般的黑云，还是慵懒地挂着几绺浅浅淡淡的乌云，又或是有太阳若隐若现地在天边游曳，西雅图始终坚持不懈地挥洒着雨水。据说一年365天，这里的毛毛雨天高达300天以上。每到9月的雨季开始，西雅图的报纸电台就会充满各种跟雨有关的笑话：“你还记得上次天晴是什么时候吗?” “我怎么知道，我才4岁。”尽管如此，市民们却在细雨中穿行自如，这些飘来飘去的雨，仅仅是神恩赐的甘露，从不会让生活陷入任何真正的阴天。
当然，对于西雅图来说，温暖的情绪还有赖咖啡所赐。
且不说著名的星巴克咖啡起源自西雅图，看看那街头巷尾，面朝大海的各色咖啡店、甜品店，已经颇能嗅到温暖甜蜜的味道。隔着玻璃门窗望去，在昏黄的灯光里，热气腾腾的咖啡桌前人们怡然自得地品尝自己的那份闲适，我不禁开始怀疑，咖啡作为一种便捷饮料，是否符合西雅图的调调?它在这儿明明成了一种被悠缓品鉴的琼浆。
果然，我很快发现，在西雅图，咖啡不叫 Coffee，而是叫做 Espresso，这是一个描绘特制意大利式现煮咖啡的词汇，有一种欧洲的古老风情。即便在爱好咖啡的意大利，我也没有见过咖啡拥有如此近乎尊称的头衔。对三五步便能找到一家咖啡馆或者咖啡摊儿的西雅图来说，我只能从他们对咖啡的集体嗜好中去揣摩这种宠爱。不仅仅到处是咖啡店，西雅图还到处是免费咖啡，租车行、大超市乃至医院急诊室，仿佛咖啡才是西雅图人的灵魂所在。就连华盛顿州的交通部都特意搞了个“免费咖啡项目”，为了让热爱咖啡的人们能随时来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交通部发执照给一些非营利机构，这样他们就可以在高速公路的休息站提供免费咖啡，这项美式免费咖啡服务后来逐渐演变成旅客自己捐助的服务，据说全美只有华盛顿州和俄勒冈州有这个服务，也足以说明西雅图人对咖啡的注重程度了。
骑行者天堂
当我扛着背包，在忽大忽小的雨点中寻找预定好的酒店时，心情也像西雅图的几个昼夜旋转的城市标志雕塑一样开心地旋转起来，因为不论男女老少，被我问到的人都认真得令我有些受宠若惊，他们不是打开自己的手机开始为我导航，就是恨不得干脆把我送去目的地。甚至我并没有问路，牛高马大的地铁巡警与毫不相干的路人，看到我扛了一堆行李，也会主动询问：
Are you ok ?(要帮忙吗?)
得到肯定答复，他们还要追问：
Are you sure?(确定?)
噢，如此友好的态度显然不是旅游城市工作守则可以培育出来的，而是一种生活常态，让我倍感西雅图的温柔。也许那油漆成艳丽火红色而不停旋转的三大西雅图标志性城市雕塑：雨伞、冰棍和自行车，才是这座貌似淡定的雨城更能秒杀游人心的东西——难以抑制的某种热诚，混合着童真的、充满动力的对生活的信仰，才是西雅图的魅力核心。
不能不先说说自行车。
西雅图凉爽的天气和错落有致的街区，极其适合自行车运动，到了这儿不租上一辆自行车四处溜达，真浪费了纳税人煞费苦心建设的专用自行车道。
在中国，自行车更多作为上下班的交通工具存在，自行车运动仍旧属于小众健身项目;但在西雅图，自行车运动却首先是作为完整的一项户外运动存在，这项运动的爱好者，正在试图将自行车转变成上下班的主要交通工具。
关于西雅图市民对自行车运动的重视，我听说过一个有趣的故事。前几年，西雅图市民投票否决了用纳税人的钱修葺NBA超音速篮球队的篮球场，因为这些钱得花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比如，应该为西雅图建设更好的“自行车环境”。于是，西雅图市民投票通过了一个为期9年、预算高达3.6亿美元的“构筑自行车环境”计划。市政府还公布了一个“10年自行车总体计划书”，作为营造自行车环境的规划纲领。西雅图新道路的建设除汽车道外，必须包含自行车车道和人行道，甚至要将一些四车道的道路缩成两车道，额外加上一条待转车道和一条自行车道。
这还仅仅只是来自政府机构的基础设施支持。当我在地铁、公交乃至人行道上，都看到专门存放自行车的空间时，不能不叹服西雅图为自行车提供的便利;各种公共场所都有免费发放的小册子，推荐自行车骑行路线，贴心地为这项运动的世界各地爱好者奉上了一道旅行大餐;西雅图的自行车巡警队伍更是街头巷尾的安全保障……尤其是当你伫立在街头，摊开手中的城市地图寻找坐标时，某位自行车手在你身边来个急刹车，摘下头盔，热情地询问，您想去哪儿呢?需要帮助吗?
你就会感到，天哪，这是多么人性化的一项运动和交通方式啊!简直就是这个城市温文尔雅却不失活力的源泉所在。
到底是活力，还是爆发力?
这个问题我也纠结了好一阵。
如果说自行车运动让这个城市洋溢着健康向上的活力，那么破洞牛仔裤、朋克头、充满乖张狂躁的西雅图之声……似乎还有什么力量，蕴藏在这个城市温润的夜里。
混合体的灵魂之声
海边的游客必到之处，是著名的派克市场。这里有传统的丢鱼游戏，鱼贩们准确无误地用抛丢的形式，把顾客选定的海鲜传递到收银员的手里，无比利索地报价结账，赢得游人们的欢声笑语和掌声雷动;这里还有现扎的漂亮花束，当各种肤色、各种装扮的姑娘们各自捧着色彩明媚的鲜花从市场门口翩然而过，简直就是最动人的风景线。
可跟派克农贸市场的鲜花、海鲜乃至各种琳琅杂货相比，门口每天不同的街头音乐家的表演，却更让我流连忘返。他们也许是怀才不遇的音乐苦行僧，也许是藐视世俗的浪子，或许还是曾经辉煌的歌者，总之，年轻艺人们轮流在门口表演，有欢快的小提琴、手风琴二重奏，还有民谣吉他弹唱的高手……只有一位使用教堂管风琴进行街头演奏的白发老者，得以独占派克市场大门对面的位置。他有自己录制的音乐创作CD，自顾自地弹琴，仿佛热闹的海边都跟他毫无瓜葛，偶尔他会抬头望一眼派克市场门前游人们最乐意合影攀爬的那只金猪。在充满世俗欢乐的滚滚红尘中，他像是个独自谋生的外星来客。
我在派克市场里觅得一间播放着古老爵士唱片的二手书店。这些爵士唱片选目精当，充分展现了店家不一般的音乐品鉴力。有意思的是，二手书籍一般来说价格都比原价便宜，这家书店也不例外，大部分书籍都低于原价，唯独一些介绍地下音乐乃至音乐典籍类的二手书，竟然以高于原价的价格出售。可见这间书店的主人定然十分珍爱藏品，并对西雅图的现代流行音乐传统引以为傲。
在旅途的喧嚣中，邂逅那些蒙着历史尘埃、渗透着本土文化的细节，才是最激动人心的相遇。
西雅图不仅是伟大的摇滚音乐家吉米·亨德里克斯的故乡，还是曾在20世纪90年代燃起中国孩子们摇滚梦想的Grunge音乐风潮的兴起之地。这些过往事迹，连同那位已经成为传奇的摇滚乐手科特·柯本和涅槃乐队的经历，是西雅图最能吸引如我一样的过客的一面。
于是，跟西雅图著名的地标建筑、修建于1962年世界博览会的太空针塔相比，在它附近那座有着奇怪而扭曲墙面的建筑，仅靠外面广告牌上关于科特·柯本纪念演出的大幅海报，就已经迅速赢得我的全部注意力。
后来我才知道，这座精彩的建筑是全球设计界一直备受争议的设计之一。它就是著名的互动式音乐体验博物馆(Experience Music Project，缩写为EMP)，造价高达2.4亿美元，系由微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保罗·艾伦(Paul Allen)投资兴建的非盈利性博物馆。馆内有8万多件跟音乐历史相关的收藏，包括乐器、各式影片、照片、纪念品、 歌词、手稿等等，就连门口提供的雨伞支架也设计成电吉他的琴头模样。步入其中，绝对是能令每一个音乐爱好者痴迷的殿堂之旅。
所谓“西雅图之声”，便是特指Grunge音乐在20世纪90年代美国乐坛的崛起。这也是一个颇让人迷惑的事情。西雅图的代表风物是雨、是不眠夜、是甜品与鲜花、是超级友善的人们……无论如何，源自“grungy”、原意为肮脏、低俗、令人生厌的Grunge一词，如何能跟这个温婉优雅的西雅图搭界呢?
跟包装华丽的商业摇滚乐背道而驰，Grunge音乐糅合了早期摇滚、硬摇滚、重金属和朋克等音乐形式，它追求节奏与和声的爆发力，所表现的多为躁动不安、愤怒压抑的青春情怀。可西雅图人是如何坦然包容了这种源自地下的音乐，并且最终将其带入主流乐坛、祭上神坛?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座城，才能真正的在和谐的外表下，同时容纳全部的异教徒般的光芒闪烁?这是我在西雅图街头漫步时，看着海港翱翔的鸟，迎着湿润的风，百思而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好比西雅图著名的雕塑公园，那些语焉不详、任尔想象的现代城市雕塑，那些迷离混乱的部分，也许恰恰是成就一座有深度与趣味的城的关键所在。
有一日，我在西雅图的街角水果店门前驻足时的所见，心中疑问终于烟消云散。
街角是常见的垃圾桶，因为那条街有很多甜品店，垃圾桶大概有不少路人丢弃的剩余饮料和残羹冷炙。我站在垃圾桶旁，一位脸色苍白却英俊异常的年轻男孩自然而然地弯腰在垃圾桶里搜索。起初我以为他是流浪汉，仔细一看，却是一位背着电吉他包的美少年，一身牛仔衣裤，虽然有破洞，却十分干净。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在垃圾桶并没有收获，抬头与我的目光相遇时，淡淡的一笑，然后大大方方地离去，毫不羞涩，以至于我开始惭愧自己的揣测。
这一幕，恍如见到当年的科特·柯本，像传记中写的那样：“在继母和父亲劝说下他参加了海军征兵考试而被录取，但在签字之前他收拾东西，从父亲家扬长而去。他终于无家可归，游荡在窒息的阿伯丁街巷，困倦时他蜷缩在阿伯丁北桥的桥洞中睡去”——究竟有多少迷惘的孩子，也是在雨中落日里，阅读着兰波与金斯堡，在垃圾桶翻检食物?多年以后，他们的经历会不会像阿伯丁北桥桥墩上当年科特·柯本留下的涂鸦和文字一样，被谱成一曲名为《Something in the Way》的歌?
我想，这才是西雅图灵魂之城的声音，虽然淋着雨，却是一首审视内心的乐曲，伴着各种繁华流逝，永远寻觅的惟有生活而已，一切都是浮云，便也宠辱不惊，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力量来自追求本身。
这真是西雅图之旅的意外收获，接下来，我可以放心地大吃大喝一番去了。
说起美食，我想不能错过的并非哪个具体的地方，而是西雅图的午餐“happy hour”。
这个“happy hour”实际上就是一个特价优惠的时间段，原本是酒水减价或者供应免费小吃之类，但西雅图把这个快乐时间发扬光大了，基本上同样的菜品，在午餐的“happy hour”时间，价格大多是晚餐的二分之一甚至更低。有些餐馆还会专门推出这一时段的特供菜品，而且绝非缺斤少两、不够味道的敷衍之作。对旅行者来说，这绝对是不容错过的开心一刻呀。除了西雅图，我还真没有在美国其他城市发现如此之多的“happy hour”。这个时间段一般是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三、五点不等，各商家都会在自家店铺门前醒目位置贴出“happy hour”的提示。
如果你是海鲜的骨灰爱好者，又蓄谋已久地入住了有小厨房的酒店，那西雅图简直就是为你量身订造的饕餮之地。自然是要在海鲜市场自购好货，再去西雅图食品调料最全的著名连锁超市Whole Food买些心仪的配菜和酱汁，美美烹饪一番。因为地理位置临近阿拉斯加、加拿大渔场，外加智利、日本等渔货也常在此装卸，所以西雅图的美食以海鲜为基调，蚝类、螃蟹、鲑鱼、鳟鱼、鳕鱼、干贝……应有尽有。此外，还有久负盛名的华盛顿州草原烤牛排，因此这里美国西北部吃货的大本营，餐厅多达2000多家!
红极一时的电影《北京遇上西雅图》中，女主角文佳佳和Frank一起买海鲜的情节历历在目，可西雅图农贸市场的海鲜价格相比中国又划算又新鲜，就算是阿拉斯加帝王蟹，电影中两百多美元的价格也忒昂贵了，实际上两个人花上几百块人民币，足可以猛啃一顿大龙虾或者帝王蟹了。消化系统坚强的朋友，还可以大啖西雅图有名的各种甜品和手工冰淇淋，那是体验美国人究竟有多爱甜食的最佳去处。
喜欢樱花的人在西雅图也有福了。华盛顿大学校园中的樱花每年4月开放时的绚烂和明媚，绝不输给富士山的雪山樱花;恰恰是西式的奔放与东方含蓄之美的反差，衬托出西雅图丰富的景致层次，也成为我的西雅图之行最大的遗憾：可惜花期已过。
这也给了我再来西雅图的理由。我如此决意一番之后，不无惋惜却也心满意足地登上了海岸星光列车，驰向下一个目的地。
